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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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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家

這年頭的公公們, 不管大的小的,宮裏頭外頭的,其實都不好惹。

誰知道他認識多少人呢, 畢竟是從宮裏邊出來的, 萬一有個什麽舊交情在四司、八局、十二監裏擔任要職呢?

因此除了一部分想攀附上去的之外,其餘官員對於這些公公們大都是敬而遠之,捧上去坐個牌位供奉, 並不主動招惹, 免得捆綁上仕途名聲不好聽。

不過當官的想躲, 覺著太監難纏,可在商人眼中, 這就是塊香餑餑,不提那二十四衙門裏有多少職務, 便只是個管皇莊的小頭目, 稍微一擡手也能讓他們吃個頂肚飽了。

大的每年送京進上供奉,小的莊內亭臺建設,公公們花皇家的錢不心疼, 就沒摳門過。

就拿最淺顯的說,土裏刨食的佃戶,若是有幸圈在皇莊裏頭幹活,也算是有活路了, 畢竟誰敢去皇莊收稅銀子呢,免了這一遭盤剝,就是收糧食來個三七分都能活下去, 畢竟額外的稅全不用繳納了, 只消上交七成就行。

外頭那些個什麽五五分,四六分的, 反而還不如皇莊明碼的三七公道,他們那邊可還要受地主稅吏盤剝。如今年頭不好,五六年前那場大旱災,家裏頭賣兒賣女的不在少數,玉娘就是個活例子。

後來好容易下了場雨,誰知又鬧了澇,折折騰騰死了多少人才總算熬了過去,到底也沒遇上個豐收年,要不勾欄行當裏的姑娘怎麽就沒斷過,哪年都有新人進來。

作為行當裏的一員,李媽媽一直想巴結上喬公公,只是不湊巧,她們是幹花娘生意的,與太監那沒熟人。

本來李媽媽都已經熄了這個希望,卻沒想峰回路轉,借著麗娘又搭上人了。

她不擔心玉娘,這孩子鬼精靈,自己嫁到誰家去都能活得好,

李媽媽最憂心的是小閨女福娘,想借著喬公公給她找個好人家,便是去那豪門大戶裏頭當個妾,一輩子也錦衣玉食,亦或者是找個家世貧寒的嫁過去做正頭娘子,有喬公公做靠山,好歹生活順利些。

李媽媽這回從槐庥身上大大吸取了教訓,只覺得商人不大靠譜。

只是她想得也忒美了,為人作妾的,又何嘗輕松,嬌娘這幾天在張家待的就足足瘦了好幾斤。

擔驚受怕不算,還有之前管家嚴些了的仆役們不幹不凈的話語聽在耳朵裏頭,饒是春華使勁勸慰也難讓嬌娘打起精神。

卻不想張承志這一天突然回心轉意,吩咐了廚房準備飯菜,端到嬌娘房中,與她一起吃食。

嬌娘還以為張承志怕是要冷落了她,自己難再見人,誰知又來了屋裏,不禁詫異起來,便是張承志與她舉杯時,動作都有些遲疑。

“唉,”張承志嘆了一口氣,忽的站起身朝嬌娘深深行禮道:“娘子,這次是我疏忽,錯信了旁人挑撥,為夫如今給你賠罪來了。”

這……

他這番動作把嬌娘也慌的站起福身道:“老爺莫要這樣說,叫我可怎麽活呢。”

張承志攙起嬌娘,心疼地擡起她的下巴,仔細打量了一番嬌娘的臉,才舒口氣,“那日我氣急了,沒防頭就打了你一巴掌,叫我看看可打重了沒有?”

“還好還好,沒傷到你,不然我便是百死也挽不回了。”張承志邊說著,邊環抱著嬌娘坐下,與他溫言軟語說了好一陣,聽得嬌娘面色回暖起來,才恨恨道:“都怪那槐庥,在我面前說了你們娘們幾個好些不三不四的話,我想他同我一樣,也是你們李家女婿,所以才受他蒙蔽至此,幸而沒壞了你我夫妻感情。”

聽他這樣說,嬌娘有些信又有些不敢信,便試探道:“那老爺可是要我回家去,和娘分說此事,好緩和關系麽。”

“不用。”張承志搖搖頭,拍著嬌娘的手安撫道:“大丈夫自然該自己出面,又何須女子出頭的,過幾日我親上門和岳母大人致歉,哪用得著你,你還是莫要出門,免得左右為難。”

他這話說的,果然令嬌娘放下了幾分疑心,只覺得張承志對自己確實還有情意,之前真是一時火起所以施為,心裏頭柔腸千轉,那之前帶來的疑心暗竇隨著屋中熱酒溫言,不覺就漸漸消散了。

氣氛正好時,忽聽得外頭有人稟報,說之前派去東門那的人回來了,張承志便按了按著嬌娘的肩膀,“好生吃著,我去去就來。”

嬌娘紅著臉垂下眼來,羞羞答答低聲應了一句,“那我等老爺回來。”

一到前院書房,張承志臉色就陰沈下來,問那派出去的小廝實貴道:“東西找到了沒有?”

底下實貴點了點頭,隨即又苦著臉道:“回老爺的話,我們幾個確實在柴家莊把人給攔住了,那小子賊的很,還換了衣裳打扮,幸好跟著的人裏有個是鐵魁那邊的,當時見過他幾次,才把他認出,東西也找到了,小的送去當鋪裏問過,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,也不算重,裏頭都是空心的,頂天了不過幾十兩。”

“那河道裏呢?”張承志不死心追問道。

“河道也去找了,好幾個會洑水的漢子拖著漁網去的,在底下趁著夜色來回拉了好幾遍,倒是找著了個盒子,可也碎成好幾塊了,其他的東西又小又碎,還有一些珠花首飾拿過去那掌櫃的瞧了倒說確實值錢,只是一下水汙了顏色,珠子都黃了,如今也只值幾十兩,加上咱們這河流沖刷,恐怕真有值錢的也早到下流去了。”

實貴叫苦道:“我們搜尋了好幾天,連茶飯也沒得空吃,實在沒找到什麽好寶貝。”

張承志這才作罷,還真是便宜了李家,讓她們輕輕巧巧脫困了,冷哼一聲就道:“把人送回去沒有?不要留下什麽把柄,咱們縣丞老爺趕著做清官,他這會正公正無私,一心愛民呢。”

“老爺放心,”實貴擡起頭來邀功,才見他右臉一大塊的黑色胎記,討好的沖張承志笑笑道:“砍了好幾刀才丟河裏的,衣服也扒了幹凈,別人看了只當是劫道的水匪,這年頭水匪猖獗,絕查不到咱們身上去。”

“好,很好,下去找你二娘,只說你辦好了差事得我歡喜,叫她給你找個丫頭,那些珠花也賞你了,就當老爺給你的賀喜。”

“多謝老爺,多謝老爺。”那實貴喜不自勝,當即跪倒在地給張承志叩了三個結結實實的大響頭,多年來周邊下人只嫌他長得醜,都不肯有好兒女願意嫁他。現下倒是能求姨奶奶給個好的,他也能過上有個婆娘伺候的日子嘍。

張承志不管這奴才的歡喜,只踹了門檻幾腳,發了會悶氣,等回到房中,便讓嬌娘預備上一大一小兩份好禮。大的盡管挑吃食用具,送給李媽媽恢覆關系。

至於那小的,張承志則認真叮囑嬌娘,“一定要選最好最貴最新奇的玩意兒,價錢不用管。”

“老爺這是要送誰?”嬌娘疑惑,滿縣城還有自家衙內需要費心討好的人嗎?

張承志瞇著眼,“清平縣自然沒有,可外頭來頭大的貴客,那可就數不清嘍,你老爺這點背景算個屁,本來我是拿不準的,如今借你妹妹的光,倒是能有幾分把握。”

“那貴客什麽時候來?”嬌娘又問,“若是時間太短,可就不好預備了。”

張承志大笑,揮著那把扇子道:“貴客嘛,自然要等河水結冰,回不去家的時候,才能來尋樂呀。”

現在來做什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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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預備這次喬公公的席面,李媽媽是下了血本,連平常叫的裁縫崔歪嘴都不要,幹脆把玉娘和福娘帶去了縣西街的成衣鋪子裏現買現做,定制了一身的好行頭。

此外她還打算領著人去金銀首飾鋪子裏看看,挑幾件精巧首飾,還是玉娘給攔下來的,“好媽媽,您瞧咱們這兒才剛消停了幾天,您又這麽大手筆的擺闊綽,豈不惹人生疑麽。”

花了多費勁的功夫呀,才讓縣城裏的人相信麗娘帶來的錢都沈河了,現在要是又大手大腳起來,豈不是又把他們的疑心給勾上來了,那還了得。

李媽媽想了想,也對,只好遺憾作罷,可惜地咂嘴道:“我還想著將你們倆打扮的漂漂亮亮,到時候能讓喬公公眼前一亮呢,你們可別看人家是公公,我告訴你們吧,他們那活用不了也是男人,照樣喜歡漂漂亮亮的姑娘。”

“到底是媽媽,對公公們的喜好都熟悉。”玉娘似是無意的試探了一句。

“那可不,先前也不是沒遇見過……”李媽媽頓住了口,瞪一眼玉娘,“去,不該問的事別問,趕緊回去,接下來還有的忙呢。”

她們這裏小縣城,之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那些稅吏,說難聽些,那哪算是官呢?

就是榮娘搭上了黃縣丞,可玉娘福娘也沒見過,因此,李媽媽先前教的那些和貴人們的對答禮儀,兩人楞是一次都沒用上過,早生疏了。

這回喬公公身上有著官職,就得正兒八經的拜見行禮,這些都該好好練練,免得丟了她李鶯鶯的臉。

嘶——

玉娘揉了揉蹲了好一會兒已經僵硬了的小腿,疲憊道:“虧得媽媽能忍,這麽大的個頭,蹲著倒比咱們的時間久,還真厲害。”

“那當然了,”福娘驕傲道:“我媽媽之前在長安都中,也是做過幾年花娘的,你沒聽曇花姑姑說麽,名氣大的很呢。那長安都城,就是砸下塊板磚都能砸中七八個當官的,媽媽想必也見過許多,這些哪有不熟的。”

“對了,”福娘左右看看,湊近了神秘道:“你還不知道吧?我娘那個枕頭底下還藏著一塊玉佩呢,看著可貴了,是市面上買也買不著的好東西。”

“那你是怎麽發現的?”玉娘到此時,才發現大家藏東西的平庸之處,竟然都是挑枕頭底下,哦,二姐長進一點,她藏枕頭裏面。

不應該呀,李媽媽多會打洞藏東西,那一次給了她管家鑰匙,玉娘悄摸摸的趁著沒人摸遍了書房,開了箱櫃也沒找著什麽銀子呀,就那麽幾十兩的,不然她何苦死命開源節流想辦法。

福娘翹起嘴,“就是上回黑鴇子來那天,我媽被氣病了,不是我幫忙在身邊伺候的麽,我見她最裏邊枕頭底下就壓著這個,就趁著睡覺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,連上面的紋路我都記下還畫著了呢。”

不知怎麽,福娘總覺得這東西對自己來說很重要,看慣了話書本子的她甚至有個念頭,該不會這是她親爹留給媽媽的吧。

“別打這東西的主意。”玉娘果斷掐死了福娘的蠢蠢欲動,“你也知道媽媽的性子,若是發現你偷拿了或動了她的東西,別說幾日,怕是大半年大家都不得安生。”

話分兩頭,李家這邊還在習練規矩,鄭家那邊可就真動起手了。

珍珠跪在地上,結結實實挨了鄭婆子好幾個耳刮子,她卻連躲也不敢躲,只捂著臉哭道:“媽媽別打,別打了!疼,女兒疼嘞!”“疼?你還知道個疼?你要是知道,怎麽還敢私背著藏錢去。”鄭婆子指著桌上那從珍珠枕頭底下搜出的幾個小銀錁子,氣道:“我就說你這丫頭這幾日交的數目比先前少了好多,你還狡辯!說是生意不好,哼,我還沒死呢,還能被你糊弄了去。”

“說!”鄭婆子一拍桌案,惡狠狠的逼問道:“剩下的錢藏在哪去了?”

她兇神惡煞的在半空揮舞起藤把子來,聽著珍珠渾身打顫,“沒有,真沒有了,媽媽饒了我吧,我下回再也不敢了。”

珍珠伏在地上求饒,卻不想寶珠走了進來,插嘴道:“媽媽別信她的話,倒要好好盤問盤問,這丫頭跑茶館好幾趟了,我親眼見著的,和那茶館夥計換碎銀來著,沒有三次也有五次,怎麽可能就這些,想必還有,現在還瞞著媽媽。”

“你——”珍珠猛的一擡頭,怒視寶珠,寶珠卻嗤笑一聲,環抱起胳膊,“誒喲喲,好大的火氣,你還不服氣了,自己偷藏的銀子被發現了有臉看我?怎麽,跟著你甄姐姐久了,你也想學人贖身換口馬槽吃飯去?”

這話一說,果然勾起鄭婆子的火氣來,啪啪啪就是三下,也不打臉,只用藤把子照著珍珠的胳膊和背狠抽了好幾下,這些地方隱蔽,穿著衣裳露不出來,也不影響等會見客。

鄭婆子的手勁多大呀,把個珍珠打翻在地,哭喊著說:“媽媽,媽媽,我真沒有!我去茶館也才兩三次,是榮娘差我去買茶葉去的,不信媽媽就問那夥計,我真的沒有藏了!”

見珍珠疼得眼淚汗水直流,蒼白著臉滾珠似的哭,確實不像撒謊,鄭婆子這才收了手,呵斥道:“還不趕緊滾回你的屋子去,今明兩天你就甭想吃飯。”

見珍珠踉踉蹌蹌走遠,鄭婆子才呸了一聲,“/賤/貨/,我好吃好喝供養著,還學起撒謊來了。”

寶珠識相的倒了茶水,捧著遞於鄭婆子道:“媽,喝點水,別氣到自己,這蹄子早晚跟著那人混,自然也學了些不安分,都是賤骨頭,該三兩日打一頓的。”

她不說話,鄭媽媽還沒想起來,盯著寶珠盤問道:“你去茶館做什麽?你有客人待在茶館?叫哪個?”

“嗐,我能有哪個跑茶館喝清茶的素客,還不是為了媽媽,那李家的事鬧得這麽大,媽媽前陣子不還氣的很,我就想著去茶館那兒聽聽新動靜,哪想到一去就見著珍珠和那夥計鬼鬼祟祟,兩個人肩挨著肩,都快咬著嘴巴舌頭了,媽媽倒要小心,別自家嫩羊肉餵給了外人。”寶珠頓時提起了心,眼珠一轉就拉上了珍珠。

誰讓這丫頭和那個什麽榮娘見著自己挨打來著,哼,早晚收拾了她們!

“所以才是個蠢貨,開張了幾年也沒碰見個大客。”鄭婆子提起這事就生氣,警告寶珠道:“你可別學她,只做蠢事白貼人去,我非得拿針線縫了你們的口口。”

寶珠咽著口水攥緊了手,只表忠心道:“媽媽放心,女兒清楚嘞,哪能這樣犯蠢。”

見寶珠在自己面前確實乖巧,鄭婆子才透露她一個好消息,“好閨女,你眼光放長遠些,我哪有不疼你們的。前些日子我這邊的梅香從她姐妹那裏得知了個消息,張家大娘子打算給張衙內納個妾室哩,不拘什麽家世都行。”

寶珠激動的蹭一下彎下了腰,雙眼瞬間亮起,也不怕鄭婆子了,只急忙問道:“媽媽這話當真,是哪個張娘子?”

“你看看,歡喜糊塗了吧,哪個張娘子,自然是主薄衙內家的張大娘子,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。”鄭婆子黝黑粗大的長眉一挑,十分得意,“她胖頭鵲在清平縣裏橫行霸道,不就是仰仗著自己女兒是張衙內的妾麽?那有什麽用,沒下蛋的老母雞早晚得是燉了的命。”

“不像你喲,我的好閨女,”鄭婆子拍了拍寶珠的臉,“看面相就知道是個好生養的,哪像那邊尖嘴猴腮跟骷髏鬼似的,漂亮有什麽用,能生養嗎。”

“待為娘想法子把你送進去,你再生個一兒半女,那大娘子病歪歪的且活不了幾天,張家以後還不是你說了算,等到那時候,”鄭婆子咬緊了牙,“我要讓李家血債血償!”

“家破人亡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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